第三十七章

    萧云宸将人气走后,一路上便开始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么。

    释宁撞了撞他胳膊,揶揄般笑道:“萧云宸,你可是后悔气走小姑娘了?”

    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若说没有事情还真有几分牵强,而那小姑娘,走之前也未再看过这位“负心汉”一眼。

    萧云宸怒瞪他一眼,“我与她……并非你想的那般,我只把她视为妹妹。”

    他们只会是兄妹,如今这般不清不楚是万万不可的,若是让安王知晓此事,定要扒了他一层皮不可。

    释宁只是不甚在意地轻笑一声,随即便拉着他往皇城中最热闹的一处走去。

    殊不知,今日所发生的一切,皆落入了身后人的眼中。

    此人正是他们在棠华轩遇上的那位黑脸煞神,他跟了几人大半日,这会儿看着两人进了皇城中最大的花楼,便返身回去,将所见之事一一告知自家公子。

    言及东便门那些乞丐时,他亦有几分不忍,天子脚下,竟还有人饥寒交迫、食不果腹,而皇帝还在宫中奢靡享乐,丝毫不顾及百姓们的死活。

    那些乞丐,不是单老孤稚,便是孤露弃子,在皇城中安置慈幼局和孤独园一事,早在几年前便已上奏皇帝,却搁置至今。

    白衣公子神色落寞,面不改色地咽下一盏又一盏烈酒,好似并不将他的话放入耳中。

    桌上摆满了空酒坛子,还不知在他出去的这半日里,公子喝了多少酒。

    往年时,每每到这几日,公子整个人便会格外地阴郁低沉,不知是在怀念故人,还是在惩罚自己,而明日……

    正在他以为公子不打算插手此事时,便听公子声音清冷而漠然道:“将他们带去城外的庄子,做得隐秘些,勿要惹出是非。”

    他闻言一喜,连忙躬身应下,这时,又听公子问了一句“他如今在何处?”

    这个“他”,无疑便是那小和尚了,他沉吟片刻后,吐出两字:“环采园。”

    环采园中,灯火通明,处处笙歌,佳人美酒,好不热闹。

    楼下是舞袖歌喉、酒翻裙纡,而在楼上一处厢房,身姿轻妙、美目流转的几位姑娘,正围着一灰一青两位少年打转。

    灰衣少年头戴幕篱,左右各坐了一位形容娇美的女子,而在他大腿上还坐着一位衣衫不整的美人儿,那美人儿笑得花枝乱颤,将盛满美酒的琉璃杯递至少年面前。

    灰衣少年掀开幕篱一角,唇角带笑地饮下了那杯酒,又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屋内墙上挂满的巨幅秘戏图。

    正所谓,目波澄鲜,眉抚连卷,朱口皓齿,修耳悬鼻,轴艳颐颐,位置均适是也。

    香闺雅室,余香袅袅,真可谓是倚红偎翠,醉倒温柔乡,何其快哉乐哉。

    在灰衣少年的目光瞥过《棋趣图》和《月下所见图》时,怀中的女子便轻笑着打趣他,那一脸媚态,端的是倾城巧笑如花面,世间尤物意中人。

    而另一侧的青衣少年,则是冷着一张脸,身侧几位如花美眷见到他的神色,皆不敢靠近。

    “阿宁,如今也见识过了,随我回府罢。”萧云宸心下懊恼不已,自己竟是信了他那番话,还受了他的激将法,此处浓妆艳抹的女子和浓烈的脂粉味,皆令他坐立难安。

    释宁接过身侧柔情似水的几位女子递来的美酒,腹中已灌满了酒水,此刻眼神亦有几分迷离,随即起身,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兄弟,今夜便让这些姐妹教教你何为温柔乡。”

    说罢,又朝屋内女子使眼色,高声道:“你们几个,伺候好我兄弟,必有重赏。”

    释宁佯装未曾见到他那一脸抗拒之色,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厢房,又随手拉了一位白衣服的姑娘,急急问道:“姑娘,你们这的茅房在何处?”

    白衣姑娘身形极高,他未抬头,便也未能见到白衣姑娘那阴沉可怖的面色。

    此时,释宁的手搭在姑娘藏于广袖下的那只手腕上,只觉这手不同于寻常女子那般柔若无骨,反倒是十分有力。

    当下他急于解决身上的大事,倒也不曾多想,只盼着寻到那茅房。

    不远处的厢房传来一声女子的娇呼和男子的怒骂,接着又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不过在这环采园中,哪怕是再不堪入目的场面,都可称得上是司空见惯。

    游廊里,一男一女正在忘我地纠缠,激烈的吻声夹杂着一些叫人耳热的声音,不用去细瞧,便知是何等旖旎光景。

    那姑娘一言不发,带着一脸憋闷的他绕过了好几条檐廊,憋得他面色青紫,到了后来,连那些丝竹管弦声和男女嬉笑声都听不到了。

    四周一片幽静,两边飞楼插空,水榭华庭,雕甍绣槛,翠竹青松,阶柳庭花,倒不像是在环采园能见到的雅致景象。

    他正发觉出一丝不对劲,却在见到茅房的那一刻,如见救世主一般,忙不迭跑了进去。

    茅房内一阵窸窸窣窣声和淋漓水声,隔着好几步远,都能听得真切。

    过了片刻,释宁才插着腰,扶着门,从茅房内走出,面上是一片轻松释然之色。

    不过很快,这股惬意便变成了怯意。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白衣公子,似是见到了鬼魂一般惊骇,眼前阴魂不散的人,在他看来,与鬼魂也别无二致了。

    相比较他的惊诧失语,白衣公子面色一片淡然无波,只是眸中蒙上了一片阴翳,眼角处还有几丝带着血色的猩红。

    他见白衣公子一动不动,又瞥到远处的垂花门,二话不说,转头便朝那处跑去。

    这会儿十万火急,内力轻功都发挥到了极致,哪怕是他师父在场,都要感慨一句,徒儿真真是进步神速。

    正在离那垂花门还有一步之远时,他得意地扬唇一笑,接着便……直直投入了白衣公子的怀中。

    释宁狠狠撞了上去,只觉那胸膛跟铜墙铁壁一般,将他的鼻梁撞得生疼,险些以为自己撞上的是一堵砖墙。

    “跑什么?”白衣男子垂下头,在他耳侧落下这么一句话。

    也便是在这时,他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先前在环采园中,香脂水粉味扑鼻,倒也未能察觉出什么。

    这会儿看到他眼角那抹红,又闻到这身酒味,哪儿还能不明白,眼前的白衣公子,便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酒鬼。

    释宁虽嗜酒,却也不会让自己丧志意志,那对习武之人来说是大忌,一个不小心便会丧命。

    而对眼前这位武功修为深不可测的白衣公子来说,哪怕是喝得酩酊大醉,该忧心小命的也不是他自己,而是身旁的人,比如现在的释宁。

    释宁自是不知,这间雅致幽静的院落中,早潜伏着无数暗卫,还有那位一直守在白衣公子身侧的黑脸“煞神”。

    白衣公子不知何时,掀翻了他的幕篱,抓住了他的双肩,一双潋滟生辉的狐狸眸,正一瞬不差地望着他,似是要从双目对视中,勘破他的真身。

    小和尚释宁会有何真身?无非便是贪酒好色的假和尚,那光秃着的头顶上还有十二颗戒疤,昭示着他出家人的身份。

    “敢问公子,你可有龙阳之好?”且嗜好出了家的清秀小和尚,他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不过他听过男子与男子生出情愫,还未听过男子能对出家人……真真是匪夷所思。

    “你也算出家之人?”白衣公子未后退半分,那夹着浓浓酒味的炙热气息便尽数喷在他脸上。

    许是因男子本身带有一股月麒香的味道,这酒气混杂在其中,反倒生出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奇异感觉。

    释宁听懂他言下之意,无非便是好色的酒肉和尚,不知犯了多少条戒律了,也能自称出家人?

    眼前的白衣公子,挺鼻薄唇,风华月貌,可那眉眼间奚弄般的笑意令释宁万分不喜。

    此时的释宁,心上涌现了一个念头,于是他便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沉声道:“施主,你伸出手来。”

    白衣公子也不知为何,看着他唇角挂着的那抹笑意,便觉心头宁静了几分,于是便依言伸出手来。

    释宁同时伸手,搭在他的手腕处,握着那只大手,轻轻放在自己头顶上,随后又温声道:“施主可摸一摸贫僧头顶上的戒疤,乃是多年前,住持方丈亲手所印,可能有假?”

    闻言,白衣公子依旧神色淡淡,伸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那十二个戒疤上细细摩挲,好似带着几分探寻之意。

    释宁只觉尾骨一阵酥麻,若他是个女子,早便化作一汪春水,倒在了眼前男子的怀里。

    不知过去了多久,那只大手停留在他的头顶之上,恰好罩住了他整个头盖骨。

    他这会儿察觉到了极致的危险,若是白衣公子一个不悦,便会掀起他的头盖骨,令他血溅当场,一命呜呼。

    释宁本是在看着他的下颌,这会儿忽觉毛骨悚然,便要抬头去看他的神色。

    白衣公子移开盯住那十二道戒疤的目光,恰好便撞进了释宁那双怯弱而灵动的眼眸中。

    自此,四目相对,不可名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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