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合罢了。”陆迢也心存疑惑，但是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一个字而已，许是平日里王爷唤我的时候，被别人听去了。”

    邓王与他慢慢往邓王府方向踱去，示意一旁的梧生暂时退下。

    “你的字，是不久前行弱冠礼时，本王刚刚为你定下的，平日也只有本王会呼唤你的字，府里下人除了梧生以外都一概不知，可三小姐却偏偏知道，为何会这么巧？”邓王看着他道。

    陆迢抿了抿嘴：“许是梧生在同她赔罪时说漏了嘴。”

    邓王像是没有听到陆迢的这句话，只是自顾自叹道：“只要她不是武三思那一派过来刺探本王是否有野心的人便好。”

    “归之，你年纪轻轻，便是这长安城里有名的才子，没有选择更加宽广的仕途，却甘心只在本王这里当一个小小的典签，也难免惹人猜忌，以为本王有什么别的心思。”邓王低下头，“也无妨，世人都知道，本王只是个闲散王爷...这件事，许是本王多虑了。”

    陆迢恨恨道：“武三思那帮贼子，靠着一个吹吹枕边风的女人乱我朝政、残害百姓，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守到云开见月明之日！”

    邓王回头看陆迢，少年红色的衣摆和青黑的发丝在风中飘动着。他心下一动，将埋没在心中几年的话脱口而出。

    “其实本王也觉得，归之，你待在这里，只当个小小的典签，是屈才。归之为何不离开邓王府，去追求仕途上更大的进步呢？”

    陆迢一愣，摇了摇头：“这些年在王爷这里，同王爷一同读书谈先贤，追求文士之风，探求治世之道，归之虽然没有任何品级和职权，却活得比所谓仕途上的人，都要明明白白。”他低头，“何况归之从来学不会这官场上的阿谀之术，也不会让自己成为那样的人。”

    “倘若归之此刻身处边疆，需要杀敌报国，归之一定冲锋在前，视死如归。可是如果让归之弯腰为了仕途晋升倾向武家，抑或是仅以莽夫之勇与武家对立沦为武家敬猴的鸡，让天下人再也不敢抵抗武家，归之...不愿。”

    暮色中，邓王怔怔地看着少年，听他唱道：

    “但令一顾重，不吝百身轻。”

    “应须驻白日，为待战方酣。”

    他是这世上唯一看到过他斗志的人。

    林小岁一连找了好几天，都没有找到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项链。最后一天从西市逛完回来时她觉得腿都不是自己的了，一下子坐在床榻上，低着头闷闷不乐。

    怎么办啊，找不到的话，真的就要嫁给断袖了。林小岁觉得自己眼泪都要出来了。

    “小姐，一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了，兰兆从厨子那里拿了些糕点，小姐先垫垫肚子。等夫人回房以后，兰兆就让厨子帮小姐下点东西。”兰兆拿着一碟胡麻饼，放在林小岁床头。

    林小岁还在闷闷地思考，没有听到她说什么。

    “小姐？”兰兆拿起一块饼放到她面前，“小姐不喜欢吃这个吗？”

    林小岁回过神来，连忙笑着接过饼：“没有，我可喜欢吃了。”她咬了一口胡麻饼，内心在哭泣：她真的好想念未来的那些奶茶炸鸡汉堡...每天吃着这些干巴巴的点心，她觉得自己都瘦了。

    “兰兆，你说我如果去找邓王，他真的会让我进去和他聊天吗？”林小岁强咽下心里的泪水，蔫蔫地问。

    “小姐说邓王啊，邓王肯定会让小姐进去啊！”兰兆很笃定地说。

    “为什么啊，他不是王爷吗？”林小岁盘起腿问。她对古代王爷的认识仅限于小说中看到的腹黑王爷或者霸道王爷，要么就很难接近要么就是不像个正常人，但是昨天看到的那个却是淡淡的，一副很有礼貌的样子，简直就像青春校园剧里那种亲和温柔的男主。反而是他身边的那个爱穿红色衣服的，看上去就不太聪明，还一副以为自己很帅的样子。想到陆迢，林小岁的眼睛里就隐隐升起了杀气。

    “邓王可以说是这一众王爷里面最讲道理最得民心的了，他很喜欢结交名士，很喜欢收藏典籍，追求古代名士之风，平时对老百姓也都客客气气的，真的有一种圣人的感觉呢！”林小岁翻了个白眼：这个形容...如果她没有看见过邓王的话，她肯定会以为邓王就是一个已经上了年纪饱经沧桑看破红尘的老头子。

    “可惜邓王从来不谈政事，从来不去追求自己在朝廷上的地位，连上朝都不去，然后呢，也没有兵权...不对，可以说是除了王爷的名头和富贵以外，他其他一点权力都没有。当初夺嫡的时候，邓王也是因为是出了名的闲散王爷而置身事外。”兰兆小声道，“其实我觉得邓王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如果他要是当了圣上，这天下说不定会太平得多，我们也会过得好一点呢...”

    原来他是一个这样的人。林小岁眼前又出现了那个穿着素淡衣裳戴冠披发的男子。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那邓王有王妃了吗？”

    “没有啊。”兰兆说，“人们都说，邓王这样没有世俗的欲望，大概以后也是不会有邓王妃的。不过如果有的话，肯定也不会是那种刁蛮的小姐，肯定也是一个和邓王一样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女子啦。”和穿越后的林小岁相处了几天，兰兆现在的说话方式终于一点点摆脱了本来厚厚的奴性，有了几分她那个年纪女孩的模样。

    没有世俗的欲望...那他在遗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林小岁的嘴一下子就瘪了。她慢慢地嚼着手中剩下的饼，另一只手拿了一个给兰兆吃，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兰兆刚咬了一口，就听到林小岁道：“兰兆，那我们明天，就去趟邓王府吧？”

    她露出几分为难的神情：“小姐，你马上就要嫁给叶公子了，在这个时候出去和邓王...孤男寡女的，恐怕不太方便，夫人那边也比较难交代...”

    就是说，林家的那个夫人不会放她出去呗。林小岁皱了皱眉：“那就说我去的还是集市。”

    “可是若是这样，夫人万一知道了...”兰兆努了努嘴，不说话了。

    林小岁看破了她的心思，道：“夫人要是知道了，责任全权在我，你不用担心。”

    但是兰兆还是犹豫。林小岁拍了拍她的肩道：“哎呀，好兰兆，你就答应我吧。”说完她就抱着兰兆的肩来回摇晃，“好兰兆好兰兆...”

    兰兆犹豫了很久，才慢吞吞道：“好吧，小姐。”

    林小岁惊喜道：“你答应我帮我瞒着夫人啦，兰兆？”

    兰兆点了点头，然后十分紧张地说：“可是小姐，你要答应我，不要被夫人察觉到啊。夫人要是察觉到了那么一丝一毫，肯定就会要了我的小命的！”

    林小岁庄重地端坐起身，做了一个发誓的手势：“放心吧兰兆，我一定不会让你被发现的！”她想了想，又庄重地补充了一句，“即使被发现了，也是我林小岁一人做事一人当，与你绝对毫无干系！”

    兰兆听了这话又蔫了：“小姐，被发现了怎么会和兰兆毫无关系呢..”林小岁捂住她的嘴道：“好了，此事我们不再提，总之你放心，一切我会处理好的。”不就是一个大夫人嘛，和邓王如果打好了关系，还会怕她不成？

    兰兆抿了抿嘴，将林小岁的手从自己嘴上缓缓拿下。林小岁又道：“兰兆，那你可知道，前几日邓王身边那个红衣服的，是哪户人家的公子？”一想到他对自己的冷嘲热讽，林小岁就暗暗捏紧了拳头

    “他啊，他是邓王府上的典签，姓陆，叫陆迢。”兰兆道，“他是这长安城里，最有名的几个才子之一，十余岁的时候就因为善于作诗名满天下。当他做官只做典签的时候，长安城里的人都很震惊呢。不过一听是邓王府的典签，就可以理解啦。

    “这个典签，是个什么官职啊？”林小岁问。

    “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没有品级也没有职权的，就帮王爷管管书。”

    “原来是个管书的啊。”林小岁忍不住道。那他还那么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真讨厌。想必那个铺主对他尊尊敬敬的也只是因为他是邓王手下的人吧。她忍不住“嘁”了一声。

    “当旁人的典签，百姓会替他可惜，可他当的是邓王府的典签欸。”兰兆说，“邓王也很喜欢他，夸他是自己的司马相如呢！虽然我不知道司马相如是什么人...但是我觉得，应该也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邓王那么好，在他手底下待着，既可以写诗，又可以不用像做官一样受委屈，换我我也愿意。”兰兆一脸崇拜的样子，当然，林小岁知道，这是对邓王的，而不是对那个讨厌鬼的。

    “那你觉得那个陆...陆迢怎么样？”

    兰兆奇怪地问她：“小姐是不是对陆公子有什么偏见啊？”

    林小岁被噎了一下，抿了抿嘴道：“我对他怎么会有偏见呢，我和他素不相识..”她又想到了陆迢和她说话的那个样子，忍不住捏住了床单，“...好吧，是有一点，我觉得他这个人...”

    兰兆奇怪地看着她咬牙切齿道：

    “确实挺讨厌的。”

    兰兆道：“好吧，小姐，但是兰兆觉得陆公子和邓王一样，也是个好人。”原来刚刚的崇拜真的对陆迢也有一份吗？林小岁眨了眨眼睛：“好吧，反正我，不喜欢他。”

    看着兰兆又一副好像要替陆迢说话的样子，林小岁连忙倒在被子上：“好啦兰兆，我想睡觉啦，你早点去休息吧。明天我们早点去邓王府。”

    兰兆点了点头：“那小姐你睡吧，兰兆退下了。”

    兰兆给林小岁灭了灯，掖了掖被子，走出去了。走出没几步就感觉到有人在跟着她，她回头，连忙跪下：“姑姑。”

    “起来吧，孩子。”桂生姑姑道。兰兆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站起来。

    “小姐最近这么频繁地外出，是在干什么呀？”桂生姑姑看了一眼林小岁住的院子，笑着问她。摇摇晃晃的月色下，她笑起来堆起的皱纹时隐时现。

    “回姑姑，小姐这段时间在购置首饰。”兰兆道，“明日...明日还要再出去一趟，去市区看看首饰呢。”

    桂生姑姑干笑了一声：“小姐这是嫌咱家给她打的那些个首饰不好么？”

    “没有的事情。”兰兆反驳道，注意到桂生姑姑异样的目光后，她慌忙低下头，“小姐...小姐只是马上要嫁人了，有点兴奋，想要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点...然后漂漂亮亮地嫁给叶公子...”兰兆努力让自己的话听上去符合逻辑一点，衣摆下的腿早已开始颤抖。

    “这样啊。”桂生姑姑一脸慈爱地拍了拍兰兆的肩，“兰兆，你是个好孩子，这些日子小姐的情绪也亏得你一直贴心照顾...”

    “姑姑过奖，这都是兰兆的分内之事。”兰兆故作镇定道。

    “你的弟弟...”桂生姑姑压低了声音，兰兆听到这个，吓出了一身冷汗。

    “放心吧，我已经吩咐了大夫，去给他治病了。你的那些月俸，我也都带给你的父母了。”桂生道，“你继续好好干，兰兆，你要相信，等小姐出嫁了，在叶府，你和你的父母弟弟，都会过上更好的日子的。”

    兰兆点头如捣蒜。桂生抚了抚她的黑发：“别累着了，孩子，去睡吧。”兰兆点头，行了个礼，匆忙离开了。

    桂生微微地笑着，等兰兆消失在暗处时，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不见了。桂生回到自己的寝处，叫了一个小厮来。

    “你明天跟着三小姐他们，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在集市里买首饰。”桂生将茶杯放在桌上，扬了扬嘴角，

    “我倒要看看，那个死丫头有没有瞒着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