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盏灯

    “好遗憾。”那个模糊的面孔对着林小岁道。“什么好遗憾?”林小岁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声音主人的脸。可是她看到的,却是模模糊糊的重影,被一层层薄纸笼罩着的数不清的火光,那人的脸庞隐在一个又一个的光晕里,只能看到火光里他身躯的大致轮廓。

    那人停了停,并没有说话。

    “你倒是说啊,什么好遗憾,这都几天了?”林小岁有几分不耐烦道,“或者把你脸给我看看也行啊,不然我怎么帮你呢?”她说谎了,她并不想帮这个人,她只想快点刺激自己醒来,然后再也不要梦到这个最近每天晚上都来造访的死鬼。

    林小岁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了一下,然后便听到他缓缓开口:“好遗憾,没有告诉她,我其实从未忘记过她。好遗憾,她永远都不会原谅我。”

    什么非主流的句子。林小岁皱了皱眉:“她是谁?我身边的人吗?所以你才每天晚上来找我?是想让我帮你告诉她吗?”

    那人似乎是笑了一声:“她呀,她叫......”“归之,你在干什么?快随我回府上去。”另一个声音打断了他。林小岁看到另一个身影穿过了火光,来到了他的身边。在他带那个死鬼离开时,他和那个死鬼回头望了林小岁一眼,随后便相伴匆匆离去。

    与前几次梦不同,这次林小岁却看清了这两人中其中一人的模样。长发,桃花眼,纤瘦,穿着一身很素的淡蓝色衣裳,头上戴着的饰品看上去很贵的样子。也是个死鬼。林小岁捂住了脸。最近她到底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醒来以后势必是要去找个道士驱驱邪的。

    和之前几次梦一样的是,对方消失了以后,林小岁便一身冷汗地从自己床上爬起来了。

    “归之。”她念了念梦中的这个名字,愣了几秒,随后急忙爬向床的另一端拿起手机,给附近最近的道观留了言。

    “鬼频频来冲撞,却不伤人,贫道看来,是前世的夙缘还未了,今世在梦中进行了结罢。”老道士的话听起来一股朽木头的味道。林小岁尴尬的笑了笑,点点头。前世的夙缘,她记得那个死鬼长得还挺不错的,看上去还像是个什么皇亲贵族。也罢,真的是这样的话,她前世过得还不赖。林小岁问完转身就要走,却被老道士叫住了。

    “且慢。”

    林小岁疑惑地回头,这老头子还有什么话要说。老道士在他那个布袋里翻找了半天,找到了一条已经全是灰的项链。“贫道看这条项链与你颇是有缘,在此交付于你。”

    这是什么新型的营销手段啊...林小岁想出声拒绝,却被老道士制止了。“不可,有缘之物是认主的。姑娘莫要不信贫道之言,丢弃有缘之物是会遭到反噬的。”

    林小岁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么恐怖。她赶紧付了钱,接过那串项链。看上去已经快散架了,珠子都褪成黄泥的颜色了。一想到为了这么一串所谓的和她有缘的珠子,她付了那么多钱,林小岁心都快碎了。果然又是一种新型的营销手段。也罢,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而且她最近这个晦气缠身的样子,确实也禁不起再有什么反噬了。

    林小岁拿出一张纸巾,把这串有缘的珠子包在怀里,同老道士道别。出道观的门时,她注意到道观旁边的山脚下有一块碑。

    “道长,这块碑是干什么的啊?”她转头问道。老道士正数着钞票,迷茫的抬起头,然后“哦”了一声。

    “姑娘是有所不知。咱们这道观啊,是倒了又建,建了又倒,这最近的一次翻修是在民国三年的时候,而最开始,据说是唐朝一个无儿无女的王爷快死了,还有着一笔钱不知该给何人,就在这里造了一座道观,这个碑好像那个时候就在这里了。可能这就是那个王爷的坟墓吧,要看着我们这些人有没有把它管好呢。”老道士憨憨地笑了一声,继续低头数钞票。

    林小岁回头去看那块几乎彻底模糊了字迹的碑,走上前了几步,看碑上残存的痕迹。“什么年什么月,什么...”林小岁咬了咬唇,“根本看不清啊。算了,我看清也没用,就是闲着无聊。”林小岁又瞟了一眼以后转头又走,忽然睁大了眼睛回头去确认。

    “什么年什么月,什么...归之...”林小岁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两个模糊的字。

    “你去道观?你好好的去道观干什么啊?!”虞露一脸震惊地看着林小岁,“你不是最不信这种东西的吗?”

    “哎呀,我连续做了那么多天的噩梦了,是个人都会想着要去求助这种地方的吧。”林小岁皱了皱眉,咬了一口手中的汉堡,声音渐渐低了,“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里之前就是干这个的,我自然就会更加信一点...”

    “也就你会信了,那个道士也真是黑心,这么多钱,就卖给你这么一串破珠子...”虞露一脸嫌弃的看了一眼林小岁摆在桌上给她看的那串珠子。“我跟你讲,这种东西就是你不去信,就一点事都没有,不就做个噩梦吗,何况你梦到的还是帅哥,你不信就不会害怕了。而且...”虞露停住了,挑了一根薯条送进嘴里。

    “而且什么?”林小岁看她。

    虞露看着她的眼睛,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而且...你妈不就是因为你爸爸家里干这个,驱鬼啊什么的,才和你爸爸...分开的吗?”

    林小岁垂下眼帘,没有说话,又啃了一口汉堡。

    “...小岁,我不是故意要说这些的。我是想跟你说,我的意思是,不去信,就没事的。什么反噬啊,都是来唬唬我们的...”虞露靠近了林小岁,“小岁,我真的错了,以后再也不说了,好不好?”

    林小岁抬起眼来看她。

    “没事,这些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林小岁嘴角微微上扬,“我爸说,只是没有缘分罢了。他都不觉得可惜,我有什么好觉得的。没有缘分的人,分开了各自安好,也挺好的。”

    虞露抿了抿嘴。“你呀,也是活脱脱一个小道士,一口一个缘分。”

    林小岁笑着打了一下她,虞露叫道:“哎哟我的小岁祖宗,下手是真的重啊,轻点轻点。”

    虞露一脸痛苦地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发出“嘶嘶”的声音,而林小岁目光又放在了那串珠子上,然后便不说话了。

    “小岁,你不是说没生气吗,怎么还是不说话啊。”虞露眯着眼道。

    林小岁嘴角僵僵地扬了一下:“没事,我还在想那个墓碑上的名字。你说怎么就这么巧呢?”她在看到这个名字以后,慌忙去和老道士讲了这件事。结果老道士一脸讪笑道:“贫道是怎么说的?这就是前世的缘分。姑娘前世是这位王爷的意中人吧,王爷如此对姑娘念念不忘,都下一世了,还要来寻姑娘。”

    “姑娘可要记得把项链戴好,有缘分的东西,关键时候可是有大用处的。”林小岁想到他的下一句话,吐了一口气。万变不离其宗,还是想营销。戴着这么一串破旧的项链,唱的是哪一出,本来因为自己道士家族的身份,在大学里面就已经颇被当作饭后谈资了,再戴这种项链,自己更加不用社交了。想到这里,她无语地捂住了脸。

    “哎呀,那个道士不是跟你说了吗,说不定你前世就是个王妃呢。别想了,吃饭吧。”虞露拍了拍她的脑袋,继续吃她的薯条,“如果真的要忧心,还是忧心忧心我们的毕业论文吧。哎呀我当时真的是脑子有问题才选择了学文学,那些个古文看得我都要吐了...”

    虞露继续在一旁唉声叹气,林小岁根本没有听进去她说的任何一个字。

    “什么王妃啊...”林小岁撅着嘴塞进一根薯条,“人家无儿无女...岂不是说我之前很早就死了...我命才没这么小呢...”

    出了餐厅,虞露硬是拖着林小岁在校园里又转了半天,同她讲述自己美妙的暗恋故事。在她决定和林小岁在小公园里转完了第十二圈正要转第十三圈时,林小岁抓着她的手臂叫道:“哎哟我的露露,我们去图书馆吧,你不是也很担心你的毕业论文吗?!”虞露睁大了眼睛正想为自己辩解,林小岁捂住了她的嘴,哀求着说:“我求求你啦,走吧走吧,”她扯着虞露往图书馆方向走,撅着嘴,“教授们本来就也不是很喜欢我,我再写不出好一点的毕业论文,就真的要去当小道士了...”

    虞露在她身后无助地发出一声叹息:“好吧,那就去继续看古文吧。小岁你倒是再走慢一点呀...”虞露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迎面走来一个人影,左肩和林小岁的右肩狠狠撞了一下。林小岁长得瘦小,一下就被撞倒在地上,背着的包掉在地上,东西撒了一地,包括那串老道士极力推荐的破珠子。

    “是小岁啊,真不好意思。”虞露再定睛一看,顿时无语地撇了撇嘴,脚步更快了点,在他之前把林小岁扶了起来。撞倒林小岁的是学校里排得上号的渣男秦焰。秦焰虽然长得还行,但是据说私下里和很多女生的关系极其混乱,而就是这样一个男生在一个多月前和林小岁表白,虞露去打听了一下就知道了,林小岁出于家庭原因频频被学校里的同学诟病,秦焰的室友同他开玩笑道若是他和林小岁做了一天的情侣,便请他吃接下来一直到毕业的每一餐饭。秦焰原以为没有人喜欢林小岁,林小岁遇到他这样一个对他无微不至体贴的男生肯定会心动,但是没有想到林小岁比他之前遇到的那些女生都要油米不进。

    秦焰伸出手但是没有扶到人,有点尴尬地收回了手。林小岁没有管他,低下头来整理自己掉下的东西。

    秦焰明显感受到自己被无视了,心里头火一下子就上来了。连林小岁都搞不定已经让他够在朋友面前丢脸的了,结果现在在还有别人在场的情况下,林小岁还无视他。他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耻辱,忍不住嚷嚷出了声:

    “不是,你有什么好清高的呀,林小岁?”

    林小岁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又低下头捡东西,像是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这么不食人间烟火,你以后也要去跟你爸一样当道士啊?也要去学驱鬼啊?”秦焰嚷得更大声了,身边聚集的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而林小岁依旧没有吭声,自顾自地捡东西。秦焰见状,更加嚣张了,脸上的不屑表现得更加明显。当他看到那串林小岁还没来得及收进包里的项链时,他脸上的不屑表现到了极致。他弯下腰拿起那串珠子,笑出了声:

    “这种破珠子,也就只有你这种人要了吧,还当得跟个宝贝一样。”周围人群传出哄笑声。秦焰舔了舔嘴唇,将那串珠子往林小岁低着的头上扔去。珠子在砸到头以后落到地上,本来就摇摇欲坠的项链彻底成了散碎的一堆珠子。虞露忍不住上前了几步,抬起手扇了秦焰一巴掌:

    “他妈的,秦焰,你有病吧?有病就去医院治啊,你在这里发什么疯。”秦焰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女孩子扇了一巴掌,努了努嘴,抬起手想要还手,却被林小岁拦住了。

    林小岁将已经散掉的珠子收在一张餐巾纸里,拉起虞露:“我们走。”走了没几步,她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

    “我家里驱鬼,”她抬起眼,对秦焰道,“但是其实,真的要抓的鬼,怎么也抓不尽的鬼,是像你这样的人吧。”

    “你真的要一颗颗再串起来啊?”第二天虞露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小岁拿着一根细线一颗颗极其耐心地串着珠子。细线上珠子已经串了大半。

    林小岁放下手中的活,揉了揉眼睛:“有什么办法呀,我这几天这么水逆,不串起来等下真的被反噬了,我说不定毕业也要出什么差错。”

    “哎呀不就是一堆破珠子吗,老道士的话那么放在心上干什么呀。”虞露难以理解,“还有你的眼睛,”她指着林小岁脸上厚重的黑眼圈,“你昨天又做噩梦了?”

    “昨天倒是没有。”林小岁撅着嘴。

    “欸,难道那个道士没有骗你?这串珠子真的有

    用?”虞露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

    “没有,是因为我昨天一晚上都没睡,就在找串这串珠子的线。”林小岁一脸幽怨地说,“这串珠子孔的大小真的很尴尬,我找遍了我家里有的线都穿不进去,一直到我把我奶奶之前给我的针线包翻遍了,才在里面的一个夹层里看到了这条。”她指了指手中这条看上去也很古旧的线,“估计是我奶奶之前用的,刚好只有这样一段了,刚刚好可以串这珠子。”

    “旧线配旧珠子,也挺好。”虞露道。林小岁舔了舔嘴唇,点点头,继续串珠子。

    “露露,我终于串好啦!”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在虞露就要再次被古文崩坏心态时,林小岁发出一声惊呼,拿着看上去依旧很破旧的项链笑道。

    “这下,为了防止我再度水逆,我要把它戴在脖子上!”林小岁宣布道,然后将项链套在自己的脖子上。“你戴着好像还挺好看的欸。”虞露夸赞道,“果然我们小岁就是好看,戴什么都好看。”林小岁就像一只尾巴快翘到天上去的小狗,眯眯地笑着。

    两人又读了一会儿文献,然后出图书馆,打算找点吃的。林小岁坚持今天要请虞露吃饭,为了庆祝她也许即将摆脱水逆。

    两人从饭店走出,走过马路。林小岁不经意回头,瞥到自己似乎掉了一张文献在斑马线上。确认没有车以后,她低下头想要去捡起那张文献。

    好不容易捡起来放进包里,她一抬头,看见一辆车直直地向自己冲来。

    跌到地上晕过去之前,她瞥到了自己脖子上的项链。

    果然是营销手段。她恨恨地闭上眼睛。亏她还那么信他,到头来,她还是那么水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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